目前大家更多把焦点集中在什么是校园欺凌,尽管已出台的管理办法对其做了定义,但我不认为那是一个准确的定义,因为忽略了未成年人保护中的几个重要原则。

  如何看待校园欺凌,人们的认识有一个过程。1989年,作为未成年人保护委员会和团市委权益部的一名干部,我做过一个迎接亚运会整治校园周边环境的课题。半年之后,有关校园小霸王、校园暴力的调查报告出台,但领导认为校园暴力纯属个案。十几万字的报告被锁进了保险柜。

  1994年,联合国儿童基金会邀请司法部、高院、共青团、教育部和社会工作者召开儿童暴力研讨会。我在会上简单介绍了一下我所认识的校园欺凌和校园暴力,被当场止住,说这样的事情怎么可以和国外的基金组织谈?

  1993年,我第一次提出了“青少年自我保护教育”,结果这个概念刚一提出来就遭到了社会的批判。老百姓不高兴:政府干嘛去了,让我们自己保护自己?政府也不高兴:让孩子们自己保护自己,难道我们保护不了他们吗?一直争论到1996年的“流星雨事件”发生,我再次提出自我保护教育才被接受。

  这一过程反映出社会的进步,成人认为是政治,儿童认为是江湖,角度不同,对它判断也不一样。

  目前大家更多把焦点集中在什么是校园欺凌,尽管已出台的管理办法对其做了定义,但我不认为那是一个准确的定义,因为忽略了未成年人保护中的几个重要原则。

  第一个原则是儿童利益最大化,意为我们要尽一切可能保护儿童不受到哪怕是微小的伤害,“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们在做联合国儿童基金项目的时候,几乎每一个调查报告都要上报到英国的一个纪律委员会进行评估,只要有让孩子不舒服的地方,委员会都会问有没有保护措施?很多人认为这是对孩子的娇惯溺爱,实际上忽略了一个问题——差别对待才是平等对待。儿童间的身心有很大的差异,不能认为个体问题就不是问题。

  第二个原则是儿童参与的原则,面对重大事件儿童有权利表达自己的要求。一个事件到底是不是欺凌,不是成人说了算,也不是学校说了算,而是孩子自己说了算,应该更多从儿童的视角来评估校园欺凌。这适用有害推论原则,我们宁可相信这是有害的。对儿童的保护并不意味对儿童的骄纵。如果能考察儿童自身的感受,很多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一周前我做了一个个案咨询。一名高二的男孩有暴力倾向,凭经验我问他父母,孩子有没有受到过暴力侵害?两人异口同声地说“有”。孩子初二的时候,因为帮助被欺负的同学,被对方家长打成轻伤。后来走司法程序,对方家庭赔偿了30万元。可是这件事情真的过去了吗?问到这件往事的时候,这个高高大大的男孩子立刻不断地啃指甲,我能够感觉得到他的焦虑、紧张和愤怒。对方赔偿的30万元对他来说是一钱不值,这个孩子就想要一声道歉,却始终没有,他的父母还一直抱怨他多管闲事。

  很多的记忆不是事件的记忆、情节的记忆,而是情绪的记忆。这个男孩仍然活在过去的情绪之中,对他而言这件事情并没有过去。所以对儿童的欺凌或暴力事件的解决,一定要从儿童的角度去判断。

  很多人认为校园欺凌只发生在特殊人群当中。其实,所有的人都有可能成为欺凌者,也可能成为受欺凌者。许多欺凌者并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是欺凌行为,比如嫌你胖、嫌你丑、嫌你脚臭等,都有可能是校园欺凌,因为它隐藏在所谓的玩笑当中,却足以让别人痛苦了。

  这种行为在学校中常常发生,所以给校园欺凌做一个准确的定义非常难。因此我们对校园欺凌问题的重视,不能放在具体的某个事件上,而要对全体学生进行这方面的教育,也要对全体教师、家长和社区进行这方面的教育和培训。政府先后出台了很多政策之所以没有得到落实,就在于我们没有把它落到可操作层面。

  面对校园欺凌,学校应该怎么办?在台湾和香港地区,每个老师都要接受40个小时的专门培训,尤其是在开学之初。另外还有一套完整的危机干预系统,包括校长、教师、家长、社工、医生、心理工作者,甚至司机、安保人员等如何应对,问题一旦发生,系统立即启动。这是非常完整的、严谨的、可操作的程序。

  事件发生后,启动应对系统时涉及几个处置原则。第一是立即性原则,马上要对受欺凌的孩子进行情绪的宣泄和疏导,同时要让对方向他道歉。第二步是评估这个事情会有什么后果,会引发其他什么事件。孩子如果有进一步的心理创伤,就要转介并跟踪,并对家庭做相关服务和辅导。

  很多人担心这样做会不会培养一些玻璃心的孩子,那就要看是不是让孩子们自己处理事情,而不要升级到两个家庭甚至更大的范围,让孩子们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去解决,使他们在这个过程中获得经验和成长。

  预防校园欺凌非常难,几乎是全世界从古到今的无解难题。暴力或欺凌是后天习得的,孩子也是向家庭和学校的成人学习解决问题的方法。所以应该审视一下家庭中有没有暴力,不论是肢体暴力还是冷暴力;班级里面有没有歧视、边缘化“差生”的现象。这些都是出现欺凌的关键因素。特别是被边缘化的人群,很有可能被欺凌,因为受欺凌者的身体和心理处于受害者状态,使得欺负他的成本非常低,容易让欺凌者通过“肯定型侵犯”受欺凌者来肯定自我。

  要对学生和家长开展预防校园欺凌的教育。一方面是像欧洲和美国那样开展同理心的训练和教育。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人际交往的训练,对欺凌者、受欺凌者和所有的学生进行人际交往的训练,包括如何勇敢地表达自己的感受,如何直接表达自己的不满,如何表达自己愤怒的情绪,如何帮助受欺凌的人,怎样减少欺凌等,这些都要经过专门的训练才能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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