阻断贫困代际传递,教育是治本之策。对于集边疆、民族、山区、贫困于一体的云南省来说,如何打赢控辍保学攻坚战?云南劝返工作者们用实际行动给出了答案。

  在第五次入户劝返之后,阿妮的母亲终于同意让女儿上学了。

  阿妮的家位于云南省怒江州福贡县阿打村,那里曾是深度贫困村。5年前,阿妮的父亲遭遇车祸瘫痪在床,为了帮助母亲照顾父亲和年幼的弟弟妹妹,已到上学年龄的阿妮从未去过学校。

  在阿妮第一次踏入校园的那一天,劝返小分队带阿妮一家在县城享用了一顿大餐,随后载着爱心人士捐赠的生活物资和儿童玩具送他们回家。在小木屋的火塘边,劝返小分队用刚买的鼓风机教阿妮的母亲吹了一灶旺旺的火,仿佛预示着一家人红红火火的新生活。

  在崇山峻岭中执着地找寻,在茫茫人海中不放过一丝蛛丝马迹,在一次次“闭门羹”后不抛弃不放弃……在云南,为了一个都不能少的承诺,一支支劝返工作队的出现,让许许多多像阿妮一样的孩子,走出大山,改变了命运。

  阻断贫困代际传递,教育是治本之策。对于集边疆、民族、山区、贫困于一体的云南省来说,如何打赢控辍保学攻坚战?云南劝返工作者们用实际行动给出了答案。

  迷途

  找到阿普的时候,他正在昆明的一家地下停车场里洗车。

  “你们来干什么?我不是说了吗,我不读书,你们不要来找我。”隔着巨大的水声,阿普朝前来劝返的工作队队员吼道。

  今年15岁的阿普本该上初三,然而从初二开始,阿普就辍学了。

  “这孩子从小父母离异,一岁就被父亲送到爷爷家抚养。爷爷常年酗酒,在哪里喝醉就睡哪里……”对于阿普的情况,楚雄州禄丰县高峰初级中学教师冯晓琴一清二楚,她曾前往阿普家中劝返20余次。

  过去,“不读书也能有出路”的思想在村里蔓延开来。从小得不到家庭关爱的阿普无比向往外面的世界,几次逃学之后,他再也没有返回校园。

  “孩子,你还小,跟我们回去读书吧,有困难找学校,我们一定帮你解决。”

  “回去好好读书,考个技校,有一技之长才能有出路。”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劝说着,阿普心中的防备一点点瓦解。

  “我跟你们回去。”终于,阿普的语气软了下来,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

  每年,冯晓琴都要参与劝返像阿普这样辍学打工的孩子。她发现,近年来因家庭经济困难导致的辍学大为减少,厌学已成为学生辍学的主要原因。

  统计数据也支撑了这一观点。云南全省厌学、打工务农辍学学生占比较高,两类辍学人数占全省辍学总人数的75.54%。

  每个周六的清晨和学生一一告别后再离校,周日晚上充满期待地迎接每一名学生返校,这是常年带班的弥勒市第五中学教师李发明养成的习惯。

  周日的晚读铃声响起,李发明大步走进教室,教室里散发的阵阵清香让他心情舒畅,这是学生周末新洗的校服散发的特殊味道。环顾教室的每一个角落,一个空荡荡的座位显得尤其扎眼,那是李强的位子,李发明的心顿时沉到谷底。

  孩子的学业一刻都耽误不得。当晚,李发明决定去李强家里走一趟,在漆黑的山路上颠簸了一个半小时后,一行人来到了李强的家中。

  李强的妈妈指了指客厅进门左手边的一间卧室,房门紧闭,从里面反锁,怎么呼唤都没人应答。

  “每次回家都这样,把门锁起来,只会玩手机。我们都在外打工,平时也没时间照看他,他自己也不争气。”李强的妈妈抱怨道。

  从李强家回到学校已是凌晨一点,校园笼罩在一片静谧中,李发明却思绪万千。“在李强身上,网瘾导致厌学进而又导致辍学表现得非常明显。”李发明总觉得,孩子的教育是一个漫长而细腻的工程,部分家长只追求经济收入而忽视了孩子的教育,在孩子出现问题后又责怪孩子,从不反思自己。

  很多时候,控辍保学工作要面对的,不仅是空间距离上的遥远,更有群众观念上的阻隔。在云南,受到多民族地区早婚早恋传统习惯影响,早婚辍学的情况也并不少见。

  楚雄州彝族姑娘阿珍曾经是一个聪明好学的孩子,可是初二下学期,她与邻村的小伙儿相恋了,再也没有到校上课。

  这可急坏了大姚县三台综合初级中学教师王家安,不愿看到阿珍因早婚毁掉美好前程,王家安和同事毅然踏上了劝返之路。

  陡峭的白草岭高耸入云,一行人一路向上攀登,遇到没路的地方只能抓住山草一点点往上挪,气喘吁吁地到达山顶,就被扑面而来的冷风吹得浑身发抖。走到半路腿上开始痒痛,王家安掀起裤脚一看,好几只蚂蟥吸血正欢……

  在阿珍家中,从不喝酒的王家安为了做通阿珍父母工作,第一次端起了酒杯与家长彻夜长谈。

  “您是春日的一抹阳光,为我前行的道路指明方向,让迷失的我从此不再迷茫……”复学后的阿珍在给王家安的信中这样写道。

  劝返

  “你为什么不来学校?今天你吃过饭没有?你知不知道段老师有多担心你……”见到小君的那一刻,德宏州陇川县清平乡中心小学教师段树芹抑制不住眼中的泪水,她一把搂住孩子,焦急地问个不停。

  去年,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学校推迟到5月份复课,清平乡中心小学三年级学生小君却迟迟没有报到。学校经多方联系、入村寻找,仍无法得知他的消息,班主任段树芹心急如焚。

  5月8日一早,段树芹通过村干部得知,小君和他的父亲最近好像在大山里居住,段树芹立马约上了学校其他几名教师一起进山寻找。在崇山峻岭间艰难跋涉一个多小时,一行人终于在大山深处找到了小君。

  原来,小君一岁多时,母亲抛下年幼的他和父亲离家出走。患有精神疾病的父亲带着小君白天在山里放牛,晚上睡在山上的窝棚里。如今,小君已经回到学校开始新的学习生活。他不仅学习成绩不错,还特别擅长体育,喜欢踢足球。在学校举办的冬运会上,他还获得了仰卧起坐第一名的好成绩。

  每一次成功劝返的背后,都有一颗颗沉甸甸的爱心和责任心。

  “我们一定要让王旭返校,这不仅是挽救一个学生,更是拯救一个家庭。”面对满脸是泪的王旭母亲,楚雄州姚安县龙岗中学校长李开宏斩钉截铁地说。

  李开宏口中的王旭叛逆任性,结识了社会上的“小混混”后,学会了逃学、抽烟、泡网吧,最近更是变本加厉,将大门反锁,不让母亲回家。

  任凭老师们怎么呼唤,王旭就是不开门。

  “今天必须见到王旭,和他面对面沟通。”前来劝返的老师们始终不肯放弃。于是,一场“围堵”行动正式展开。

  一名老师从村民家里借来木梯,翻墙进入王旭家中。为防止王旭发现跳窗逃跑,校长安排4名老师在王旭家后窗下做好接应准备。

  李开宏爬上摇摇晃晃的木梯,站到3米多高的院墙上,苦口婆心地开始了劝说:“辍学之后你能干什么,打工吗?你还不满14岁,能做什么样的工作?该努力奋斗的年龄你选择享乐,你将换来的是一辈子的受苦受累……”

  20分钟、40分钟、1个小时……王旭终于打开房门。“老师,我错了,谢谢你们,明天早上我就去读书。”王旭哭着说道。

  自控辍保学专项行动开展以来,云南落实“双线四级”责任,全面排查,集中攻坚。在数据核查比对方面,制定了“四查三比对”工作方法,基本摸清辍学学生底数,精准锁定辍学学生。

  在深度贫困地区、“直过民族”和人口较少民族聚居区等特殊困难地区,家长文化程度偏低,送学意识淡薄,控辍保学劝返任务十分艰巨。

  为此,云南完善了依法控辍保学的基本程序,形成了“宣传教育、责令改正、行政处罚、申请强制执行或提起诉讼”的依法控辍保学“四步法”,对拒不送适龄儿童少年接受义务教育的监护人、用人单位等起到了不小的震慑作用。2019年,云南法院妥善审理“控辍保学”案件,使1046名辍学儿童重返校园。

  “以前总认为孩子读不读书是自己家的事,学校、街道、教体局打电话通知送孩子上学只是说说而已,随着时间的拖延也就没事了,结果还真变成了大事,动起了真格。”当听到再不送孩子上学就会被起诉,玉溪市红塔区大营街一中辍学学生何兴的父亲态度有了转变。

  何兴初二时就随父母到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勐海县务工,从此杳无音讯。为了让何兴重返校园,玉溪市红塔区教育体育局组成了劝返小组,奔赴500公里之外的勐海县开展劝返工作。

  劝返小组从解读义务教育法入手,明确监护人的法定义务,介绍控辍保学“四步法”的成功案例进行以案说法,还以走亲戚的名义,利用家乡彝族语言拉近了与何兴父母交流的距离。

  考虑到何兴的实际需求,劝返小组建议他就读勐海县职业高级中学普职融合班,在完成学业的同时还能学到一技之长。

  10天后,何兴如约来到勐海县职业高级中学普职融合班报到注册,选择了自己感兴趣的汽车修理专业。

  截至2020年底,云南省建档立卡贫困家庭辍学学生实现动态清零,控辍保学工作取得重要成效。

  改变

  看着眼前的阿础,红河县思源实验学校教师吉学香为之一怔,眼前的男孩不再是当年不远百里来求学的少年郎,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染着十二三厘米长黄头发、衣着邋遢的“小混混”。

  “我后悔没有早一天来你家接你,同学和老师们都很想念你,希望你和大家一起学习奋斗。”吉学香心里一阵发酸,她暗自下决心一定要把阿础带回学校。

  原来,处在青春叛逆期的阿础不喜欢上学,而父亲溺爱孩子,纵容他在家好吃懒做、玩手机游戏。经过吉学香一番耐心劝说,阿础终于“开窍了”,跟着老师踏上重返校园的路。

  回到学校后,吉学香第一时间带阿础去理发,购买生活和学习用品,并安排同学辅导他的学业。

  对于复学学生,吉学香投入了更多的关爱。为了更好地走进他们的世界,吉学香细心观察每名学生的喜好和思想动态,经常利用课余时间和他们拉家常,聊一聊学生感兴趣的话题。

  如今的阿础,逐渐融入了校园生活,一天天变得阳光开朗起来。

  劝得回,还要留得住。为此,云南各地制定了“一县一方案”“一校一方案”“一人一方案”,采取普职融合、集中教育、单独教学、随班就读等多样分类安置措施,科学精准安置劝返学生。

  “再次回到学校,刚开始很害怕适应不了,但现在我想继续读书,想学习一门技能,找个好点的工作,未来能够有养活自己的收入。”16岁的晓妹在金平县普职融合班重拾读书的梦想。

  晓妹在外地出生,12岁时入读一所民办学校,当时编班在一年级,由于家庭贫困、家中姊妹多等情况,上了一个学期后便辍学在家。通过金平县控辍保学工作专班实地打探,反复劝导,她得以重回校园。鉴于晓妹辍学时间长、学段跨度大的实际,她被安置到普职融合班就读。

  晓妹的经历并非个案。云南省按照“免费食宿、集中安置、因材施教”的原则,结合实际,开办了普通基础知识教育和职业技术教育相结合的全日制普职融合班,让学生在学习基础文化知识的同时学到一门实用技能。

  在金平县普职融合班,有106名像晓妹一样的学生。学校为他们安排“一对一”的辅导教师,开展心理疏导和生活陪伴。这些孩子完成义务教育后可以无缝对接选择升入职业高中或技校继续学习。

  截至2020年5月,云南省共有14个州市共计99所中职学校开展普职融合试点工作,招收复学学生和学业困难学生3万多人。

  托底

  教了30多年书,蒙自市第三小学教师李乔生和曹盛昌从来没有上过这样的课:教室是居民家的客厅,学生是已经14岁,但从来没有进过一天学校,只能靠手支撑爬行的孩子。

  经过筛查和比对相关数据,蒙自市第三小学辖区内一个名叫小童的孩子进入大家的视野。小童患有脑瘫,肢体二级残疾,口齿稍有不清,基本能正常交流,蒙自市第三小学教导处初步判断小童具备一定的学习能力,可以实施送教上门。

  于是,肩负着特殊使命的李乔生和曹盛昌便开始了每周3个课时的送教上门。李乔生从汉语拼音开始,接着是汉字的基本笔画;曹盛昌负责数学课程,他先带着孩子扳着手指头数数,然后教他认识数字,再教给他简单的计算……

  每到周三下午,小童便会早早打开家门,在门口,等待老师的到来……一个学期的送教上门后,小童的认知能力、沟通交流能力均得到提高。

  “作为老师,我们能做的就是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做好工作,给孩子最适合的教育,弥补他不能到学校上课的缺憾。”看着小童一点一滴的进步,李乔生感到无比欣慰。

  放眼云南全省,为上学有困难的特殊孩子送教上门,已经成为各地一项常态化的工作。

  为保障儿童少年的受教育权利,云南省以县(市、区)为单位建立了残疾儿童少年实名登记档案,健全残疾儿童少年发现、报告、诊断、评估、安置、实施教育的服务体系。按照“一人一案、分类安置”的原则,指导适龄残疾儿童少年法定监护人,在就近的普通学校或到特殊教育学校进行入学登记。

  玉溪市澄江县第四中学学生小计就是一名在普通学校就读的智力残疾孩子。曾经的小计是大家眼中的“捣蛋鬼”,他总是扰乱课堂纪律,打扰其他同学学习。

  “老师教不会他高深的学科知识,但是可以教会他一些生活技能,在未来的人生道路上,能使他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生活得更有尊严。”澄江四中党支部书记李钟麟如专职保姆般照顾起了小计在学校的日常生活起居。

  每当小计在教室里坐不住的时候,李钟麟就把他叫到自己办公室,教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拖地板、给花浇水。经过李钟麟不厌其烦地示范引导,小计学会了很多基本生活技能。

  随着小计的一点点进步,李钟麟开始引导小计识字、写字。慢慢地,小计会从1写到10了。李钟麟又教他写自己的名字,虽然笔画歪歪扭扭,但小计很开心。

  目睹小计的变化,学校里的其他教师也逐渐转变了态度,他们不再把小计看成特殊的存在,而是主动和他打招呼、聊天,给他带好吃的,用心教会他更多知识和技能。

  如今的小计,眼神不再呆滞,路上见到每位老师都会打招呼,笑眯眯地问一句:“您去哪里啊?”被爱包裹着的小计,眼里满是幸福和满足。(文中学生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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