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写作文的人”不等于教会你写作的人

语文难，写作文难上加难，“得语文者得天下，得作文者得语文”。随着中高考改革进程的持续，多少年前语文“拉不开分数”的说法已经成为过去式。为孩子升学感到焦虑的家长，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课外作文培训。

　　“和名校一起开发，给你方法的课程，压中N道中考题!”如果你是一位家长，看到这样的招生广告，会不会心动?

　　语文难，写作文难上加难，“得语文者得天下，得作文者得语文”。随着中高考改革进程的持续，多少年前语文“拉不开分数”的说法已经成为过去式。为孩子升学感到焦虑的家长，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课外作文培训。

　　经过多年的新闻训练，我深知自己的写作能力早就刻板而僵化。不过，这不妨碍少年时“写作文有天赋”的标签继续发光发热。新冠疫情发生以来，在线教育产业呈井喷式增长，资本和人才纷纷入局，作文培训自然成了培训行业的香饽饽。各路神仙使尽力气，想让你的孩子写出一手好文章，在考试中取得高分。

　　很凑巧的是，过去半年，先后有两个团队找到我，希望我为他们的作文课“支招”。我摊手，自己一没有教育行业的工作经验，二没有孩子，感受不到现在学生的需求，对怎么教人写作没有任何信心。他们说，没关系，你会写就是最大的优势。

　　第一支团队是从事教育创业的大学师妹，对方赴美留学归来就创办了公司，在二线城市的家乡搞得风风火火。最近，她打算启动写作课程，教小学高年级学生通过看电影的方式写议论文。不过，从零开始搭建课程框架，他们焦头烂额，所以想听听我这个媒体人的意见。

　　我问，你们这个课程是以应试为目的，还是教人真正写作为目的?师妹答得斩钉截铁，当然是以提高写作能力为目标。

　　看着他们心怀教育理想的样子，我不忍心拒绝，就仔细思考，什么电影可以当成写作素材，又有什么影片符合写作逻辑。团队还希望我提供编辑前后的文章样本。但是，媒体以发表为目的的修改，与提高写作能力的修改，原本是两码事。编辑一般不会对作者的写作基本功大动干戈——要么通过，要么“枪毙”。

　　根据年少时写作的经验，好作文离不开阅读积累。所以，在内心里，我很是怀疑通过看电影锻炼写作能力的可行性。对于师妹的作坊式作文培训，我最终没有深入参与。

　　第二支团队，则奔着在考试中拿高分为培训目标。这支由前媒体人组成的团队，汇聚了行业内叫得出名字的大佬，再加上拿到某知名教育企业的投资，一开始就奔着规模化、产业化的方向而去。实习时的指导老师、公司创始人打电话给我，邀请我参加教案设计，我受宠若惊，能与教科书里出现的前辈共事，本身就是一种对自己的肯定。

　　“正规军”的运作确实与众不同。他们搜集了大量教学案例，期待站在前人的肩膀上看得更远。前辈分门别类设计了文体写作的大纲，从写事、写人到议论文，我需要做的就是完善方法。他们认为，媒体从业者富有写作经验，在日常工作中一定积累了大量方法，只要把方法总结出来，就能让学生写出一篇合格作文。

　　打个比方，那就像为写作文设计一套数学公式，只要按照公式谋篇布局，大体不会出错。开头写什么，中间写什么，结尾写什么，公式提供了模板，学生只要套用就可以。

　　听起来，这真的是作文困难户的希望之光。设身处地地想，哪怕是家长听了这套课程体系也很受用，密集的方法论，比务虚的传统作文教育实在得多。课程销售的最终决策者是家长，让家长感到满意、有料，是所有教育培训机构的最大追求。

　　惭愧的是，我恰恰不是那个用方法写作的人。那种将一篇文章拆解开来，刨除文字的血与肉，留下骨骼框架的写作训练法，让我感到苦涩无味。很快，经过若干次会议讨论和“试稿”，我产生了自我怀疑。解题一样的教学真的能教学生写出“好作文”吗?更重要的是，这样的写作能够给学生带来快乐吗?作为一个写作的原教旨主义者，我并不愿意以一种程序化的姿态把人带入文字世界。

　　经过一番折腾，我还是放弃了自己成为“作文导师”可能性。但我毫不怀疑，这些大大小小的作文培训机构，终究能够找到自己的市场，吸引学生家长掏腰包。我也深知，对于绝大多数学生来说，写作只是他们求学路上必须跨越的一道坎，而不是相伴终身的朋友。

　　话说回来，这番与教育培训产业触碰的经历，让我反思，小时候自己的语文老师是怎么教作文的。印象最深的是，当时的老师布置学生每周提交一篇周记，文体不限，题材不限，只要是一篇完整的文章，你爱写啥就写啥。老师不仅会对学生的周记进行点评，还会在课堂上朗读优秀文章。恰恰是在这种自由散漫的周记写作中，我形成了对写作的兴趣，拿到了一些属于文学青年的小小成就。

　　当前市场上风生水起的作文培训机构，其课程设计者甚至授课者，很少是教学经验丰富的语文老师。另一个说出来有点残酷的事实是，即便是学校里的语文老师，也不太愿意写“下水文”，甚至据我有限的了解，语文老师都很少是当年班上最会写作文的那个人。

　　这种情形，构成了写作教学主体的脱节。“会写作文的人”并不从事教育，而“教你写作”的人，自己可能也写不出多少好文章。这个问题牵涉到师资挖掘以至于整个教育体系的更新，在短时间内难以解决。社会上的作文培训机构，如果能够联结写作者与教育者，这将是他们存在的主要意义。

　　话说回来，写作没有什么捷径可走，没有什么公式能够让你成为作家。各有所长的作文培训班，也许能够完成“完美作文”的拆解，却无法督促学生阅读，更无法带领学生走入生活，完成语感和素材的积累。想到这里，我再次陷入了怀疑，如果孩子没有时间和兴趣阅读雨果和巴尔扎克，鲁迅和巴金，哪怕是韩寒与安妮宝贝，凭什么要求他们写出好作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