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学生、家长和大学,我们都面临一个共同的问题和挑战,这就是我们认知的教育符合这个年代吗?我们期待和提供的教育能培养出胜任这个时代的人才吗?让我们仰望星空,扪心自问!
每每演讲、聚会或遇到朋友和学生家长,总听到大家深感压力巨大,而且主要来自对孩子的教育。有担心孩子高考的;有痛苦孩子逆反的;有焦虑参加不参加一些课外补习班的,甚至明知道不一定对孩子有利,但怕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即使入了大学,依然困惑专业选择、要不要考某种证、念不念研究生、出不出国、选择哪家大学,本来学生自己可以申请,却要花钱请中介;出了国或念了研究生还不轻松,学生学习中间遇到的困难或挑战依然令父母坐卧不安,还有毕业后的就业,等等。我对这些朋友说,我有一招可以免除你们的压力和痛苦,这就是大家换一种思路对待这些问题。大家可以问自己一个问题,只要孩子健康,万一失误没考上大学又能怎么样?不少人扔“砖”过来,说席教授你站着说话不腰疼。现在不念大学你怎么和别人竞争?何况大学也有助于孩子们成长。
但我们的大学给了孩子们什么样的成长环境呢?现在,很多学生陷入考证热和千军万马争过独木桥——不顾爱好地争取名校的滚滚人流中,然而放眼望去,大凡名校,关心的重点多是科研、各种指标、各种政府的教育工程,并未把学生放在核心地位,导致学生在校受到的教育和提升大打折扣。即使如此,很多人还是会说,这些名校的证书或牌子很受用呢。
我对此不以为然。教育必须首先关注人的成长,并通过正确的学习使孩子们成长得更健康、更快乐。但是,上述现实让我们看到这个简单原理却被形形色色的认知替代,而我想提出的问题是:我们所认知的教育符合这个年代吗?
未来的人要活得好需要什么
即使获得了名校的证书、学位,就能确保学生们的职业生涯顺利吗?未来孩子们将会面临怎样的职业世界?家长、老师、学校应该为他们做好什么样的准备才会帮他们赢得未来?回答这些问题,让我们先想象一下未来的几种情景:
情景一:随着电脑和智能手机的普及、机器人革命的到来,20到30年后,靠体力工作的岗位,将会被机器人所占领;靠知识和逻辑工作的岗位,将被电脑所盘踞;传统的课堂和老师也有可能被慕课等网上教育所替代。人们也许一辈子会从事多份工作,转换多个行当。特别是当物质财富积累到一定程度,人们有更多时间和更长的生命去享受人生,那时工作也许不是为了维持生计,而是努力丰富人生体验,所以娱乐、探索性乐趣、体验式享受可能流行,教育和学习成为融入人生、生活的必需品和具有精神价值的生存方式,而不是通过学习获得某种证书或贴个名校的标签。同时,人们在享受虚拟乐趣的同时可能慢慢开始厌恶虚拟,重新珍惜和创造更为丰富、更有深度的面对面交流。学习和教育成为人们认知世界和快乐共处的生活常态,而不是满足功利的手段。
情景二:在教育领域,可能出现很多网课公司,这样的公司可以整合全球资源搞一门课,其精彩程度可能令人向往、让大学无法匹敌。如果进一步假想,世界上冒出大批这样的公司,例如1000家,就这些课程来讲,没有大学可与之匹敌,如果很多这类公司联合起来,是否还有大学存在的空间?大学会不会被这些公司所淘汰?如果我们的教育还停留在传统模式中,学生们为什么还要掏高额的学费进入大学学习?换句话说,如果当代大学不重视教育变革,就可能出现哈佛商学院克里斯滕森教授2014年预言的情景:“未来十五年内美国一半的大学会面临破产”。但反过来看,如果大学站在这些公司的肩膀上,利用网络资源和技术,重塑大学校园的价值,那么这些公司集中起来可能也无法与优秀的实体大学竞争。一言以蔽之,学生的健康成长需要好的符合时代需求的新型教育和大学。
情景三:现代社会为学生们开启了多扇学习和接受教育的大门,念大学已并非成才的独木桥,而只是其中的一种途径。学生可利用零星的时间,将学习当成生活中的部分活动,可以选择进入大学,体验一下校园环境,或选修几门有价值的课程,而不是非得像现在这样,利用4年完整地学学士、2年多学硕士、3年多学博士。届时校园学习的特征是什么?学生和老师在校园里干什么?如果大学老师依然采用现在的灌输知识的方式教学,这样的大学将会面临挑战甚或消失。而如果大学采用开放、主动、探索、研究导向型的教育,再配合以综合的资源和实验环境、老师和学生的现实互动和指导,校园的价值可能是网上课程无法完全替代的。即使如此,学生也许不满足于一个校园,可能混迹于不同校园;不一定在校园连续待4年或更长,而是根据人生发展将其拆分成很多阶段,满足自己的兴趣和需要;另外,游学也许盛行,从而享受多元文化、异乡风情,追随兴趣新奇,体验丰富多彩。
针对上述情景,未来的人要活得好需要什么?
著名未来学家丹尼尔·平克提到未来的六种技能:设计感、讲故事的能力、整合事物的能力、共情能力、会玩、需要找到意义感。也有人将其总结为三个方面的能力:第一,有感性的思考力,而不仅仅是理性思考力;第二,有较强的创造力和超越规划的生涯应变能力;第三,有让自己幸福的能力,无论是成功还是遇到挫折,都能幸福地面对。当然,现在谁也无法准确预测未来,但这些预言至少给了我们一种启示。
未来的大学教育什么样
那么,未来的大学教育又是什么样的?同样无法准确预言,但有一些基本点应该是必需的,大学应成为人们更智慧生存的终生伴侣,为人们提供超越网上虚拟环境更有价值的体验和学习,证书和学位等阶段性证明将成为学习价值的伴生物而非追求之目标。
这些情景貌似很遥远,其实就在眼前,稍有前瞻性,我们不难体会到学生、家长和学校都面临挑战。
学生和家长必须面临关于教育态度的转变,不应再是简单地追求升学或名校(除非名校是育人的名校),而应更关注和选择能帮助孩子健康成长的学校和学习行为,帮助孩子发展健全的人格、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永不满足的学习精神、终生探索和学习的能力,这样也许学生在高考中成不了状元,但他们养成的素养、习惯和能力可能帮助他们有健康快乐的人生,甚或成就事业的“状元”。
对于学校来说,不是一味去追逐各类学术指标或某种工程或扭曲的社会名头,而是回归教育本质,探索适应未来需求和社会环境的教育模式,帮学生和社会创造终生学习和探究的线上线下结合的超实体环境,为提升人们生活乐趣和价值去营造一种有吸引力的人生体验新生态。
现在,让我们回头看看这种转变的代价和价值。以应试的心态,学生可能收获高分、进入名校、获得某个名校的学位和学历。在计划经济时代,可谓一考定终身,有这些东西你就有可能进入一个大家向往、令人羡慕的单位,并可保证你一生吃香的喝辣的。但在现代社会和未来,这些证书和名牌的价值有多大?
我们已步入激烈的市场竞争时代,人们已经不再简单地看重牌子和阅历,而是看中你的实力。对那些有牌子而无实力的人来说,比较幸运的是在需要一些东西证明实力时,学历和证书等就派上了用场,但这大约也就等于一次机会和三个月的时间。例如,当你就业时,用人单位面对几个候选人,若从面试很难区分优劣时,一般会看学历、牌子、证书。你拥有这些,可能得到一次机会。但在试用期内,忽视全面成长训练的人,一定会露出马脚,难以适应工作环境、无法胜任岗位工作、与别人难以相处等等,此时证书和名牌无法为你保驾护航,你将止步于试用期。从中不难体会到,教育的真谛是帮孩子全面发展,而不是简单追求证书和名牌。
大家也许会困惑,难道证书和牌子不利于孩子健康成长吗?理论上讲,如果学习是恰当的、教育是高水平的,证书和牌子意味着学生获得了良好的教育,具备了健康成长的基础。但遗憾的是,现在许多证书和教育已经被扭曲。例如,学生获得了某种语言级别考试的高分,但依然不会说不会写不会用;不少学校牌子很响,但我们发现一些学生进去时是状元,出来时可能就只是戴了名校帽子的一般的孩子。那么为什么这种扭曲会畅通无阻、大行其道呢?是因为我们的社会环境长期“相马”的人才选拔机制,学生和家长基于此形成的教育认知或因此造成的迫不得已的选择路径成就了目前教育的扭曲行为,政府缺乏科学和规范的教育资源配置体系助推了大学远离其本质使命,即:真正关心人的教育和不断深入的教育探索。
相对于可能面临破产境遇的美国大学,中国大学特别是那些对学生无法提供必要价值的学校则幸运得多,有两个法宝可以使他们苟延残喘,一是考证热和社会对文凭、证书、学位的过分依赖,使不少大学沦为考证机关和学位工厂;二是政府对大学的保护,使那些本该破产的学校不会关门。这两条挽救了不少就教育来讲价值不在的大学!不过,我们也欣慰地看到,社会环境正在悄悄地改变,体制环境虽然惰性较大,但也一定会逐步变革。所以,站在全球来看,大学如果不想破产,或就中国情景而言大学不想面临缓慢衰败,就必须警醒,立即行动起来,回归本质,真正关心学生的成长,认真探讨未来社会对人才的需求,探索能够帮学生培养适应未来挑战的素养和能力!
就价值判断而言,大学跟人一样,也是一个信息非常不对等的机构,外界很难了解大学水平的真正高低,所以只能依赖各种各样的排名,或者依据对大学某些侧面有了解的学生和老师的认知作出判断,所以对大学的真正认知靠口碑,用现代语言是靠品牌。这是证书和牌子为什么被重视的原因。但当教育被扭曲后,证书和牌子往往会误导人们,从长时段来讲,如不重视回归教育本质,长期形成的证书和牌子的名声或品牌一定会被玷污。
随着人类学习途径的多样化,高等教育替代品的多元化,大学进入品牌竞争时代几成共识,但现实中,很多高校并没有认识到或者虽然认识到却很难真正重视品牌建设;即使已开始关注品牌,却沉浸在功利性的目标的追逐中,工作重点和资源没有放在学校的核心业务——育人上,这可能使学校的品牌根基不正;再退一步,现在不少学校已经开始意识到应该回归育人本质,但如果没有正视人类社会的演变趋势对学习、人才和教育的新要求,也难树立起一个响当当的大学品牌。
无论学生、家长和大学,我们都面临一个共同的问题和挑战,这就是我们认知的教育符合这个年代吗?我们期待和提供的教育能培养出胜任这个时代的人才吗?让我们仰望星空,扪心自问!
(作者席酉民系西交利物浦大学执行校长,英国利物浦大学副校长,管理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