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网络开办教育,已不再是试点初期的一个单纯的教育类型,而是越来越成为教育领域广泛使用的手段。人们对平庸资源、有限资源、封闭资源的零容忍不断加剧,是打破远程学历教育垄断局面的重要动因。
利用网络开办教育,已不再是试点初期的一个单纯的教育类型,而是越来越成为教育领域广泛使用的手段。人们对平庸资源、有限资源、封闭资源的零容忍不断加剧,是打破远程学历教育垄断局面的重要动因。
试点十几年来,远程学历教育的教育质量始终被社会诟病。审批放开后,远程学历教育要想摆脱一放就乱的局面,必须建立起一整套行之有效的教育质量监管体系。
在民间资本积极投身在线教育的背景下,高校需要融入互联网,把握、增强自己的核心竞争力,加强和技术公司的合作,以开放的心态迎接互联网时代的挑战
近一段时间,李晟一直为一个数字感到激动不已。
数字显示,根据潜在用户数与相应的互联网渗透率,远程学历教育的市场规模将在现有基础上再催生100亿元。作为互联网教育产业的研究者,李晟清楚地知道,这100亿元产生的辐射效益将成倍放大,“对教育市场来说,这是商机;对求学者来说,这是改变命运的时机”。
正是这样一个庞大的市场,将迎来一场由放权引发的变局。
今年年初,《国务院关于取消和下放一批行政审批项目的决定》发布,涉及64项行政审批项目和18个子项,取消利用互联网实施远程高等学历教育的教育网校审批名列其中。
消息一出,业界反响强烈。诸多以往被审批挡在远程学历教育门外的高校,大干一场的雄心已跃然眼前。
与众多欢呼相比,更多的声音透出一种忧虑。业内人士多认为,远程学历教育的质量本来就已处于尴尬境地,如果放开,固然激活了教育市场,给大众接受高等学历教育提供了更多机会,但如何避免一放就乱的困境,值得思考,保证这一教育模式的质量,是当务之急。
远程学历教育的春天,真的来了吗?
变局:
封闭的市场要被冲破了
胡瑞瑞在北京一家证券公司工作,每逢周六日,在家点开北京某高校远程学历教育的在线课程,已经成为周末最重要的活动。
拥有专科学历的胡瑞瑞,来北京工作后处处感到学历带给自己的瓶颈。跳槽、升职、加薪,她都有过因为学历低而大费周折的经历。同事的一句话对她刺激颇深:“专科生闯北京可不太容易。”
有心提升学历的她,最终选择了某高校的网校,准备通过远程教育的方式获得本科学历。
远程学历教育始于20世纪末。1999年以来,教育部分5批批准了67所普通高校和中央广播电视大学(2012年重组改称国家开放大学),作为开展现代远程学历教育的试点高校。
按照教育部的规定,接受远程学历教育的学生,只要达到本、专科毕业要求,即可由学校按照国家有关规定颁发高等教育学历证书,学历证书电子注册后,国家予以承认。拿到此种学历证书的毕业生,不论是报考研究生还是报考国家公务员,其学历待遇均等同于其他高等学历教育毕业证书。
在不经意间,这68所学校创造了一个纪录。1999年即被冠以的“试点”之名,一直持续到现在。根据现有公开资料,这在新中国教育史上,就算不是绝无仅有,也可算作最长的试点之一。
长达15年的“试点”,为何突然放开?
对此,业界将关注焦点集中在今年年初的一次国务院常务会议上。会议提出,要继续把简政放权作为“当头炮”,国务院各部门要对行政审批事项进行梳理,第一个原则是只减不增,防止边减边增、明减暗增;第二个原则是不得在法律法规之外设立面向社会公众的审批事项;第三个原则是要改变管理方式。
“根据这三条原则,我的理解是,网络教育是面向社会公众的,所以取消利用互联网实施远程高等学历教育的教育网校审批是必然的,但取消后不是放任自流,而是要加强事中事后监管,切实做到‘放’‘管’结合。”全国高校现代远程教育协作组秘书长严继昌说。
对外经济贸易大学远程教育学院副院长李福德认为,取消审批是大势所趋。“我国开展现代远程教育试点以来,网络不仅走进了千家万户,而且已融入了各种类型的教育。利用网络开办教育,已不再是试点初期的一个单纯的教育类型,而是越来越成为广泛使用的手段。这种情况下,共享优质教育资源成为百姓的新期盼。信息时代带来的多信息和多选择,加剧了人们对平庸资源、有限资源、封闭资源的零容忍。”李福德说。
自2000年起,李晟开始从事互联网教育的相关工作,如今是移动学习资讯网的研究员。据他统计,目前,68所高校有资格进行远程学历教育,形成100亿元的市场规模。“这是一块大蛋糕。但是由于政策性垄断,除了这68所学校,其他力量无法染指。”李晟说。
如今,教育部不再对利用互联网实施远程高等学历教育的教育网校进行审批。业内猜测,这也许意味着,目前全国所有的2000多所高等院校,理论上讲,将来都有可能从事远程学历教育。李晟如此形容:“垄断性的市场要被冲破了。”
忧虑:
“一放就乱”能否避免
远程高等学历教育网校审批的取消,引来期待的同时,担忧随之而来。
公众对试点突然放开的忧虑,恰恰体现在“15年试点”这一关键词所体现出的耐人寻味上。“如果试点顺风顺水,为何不放开?”李晟反问。
忧虑集中在远程学历教育的含金量上,有可能由数量膨胀带来的教育质量下滑,成为很多人最担忧的问题。“如果不能妥善解决好远程学历教育的含金量问题,这一模式只能是自毁长城。”李晟说。
据了解,远程网校办学秩序问题较多出现在招生环节和学习、考试管理方面。
在李晟看来,远程学历教育的乱象,是高校教学乱象的延续。
“不去上课、考前突击、论文代写,这些现象难道只发生在网络教育上?哪个高校课堂上不存在这种情况?”李晟说,“只不过网络教育的空子更大,高校监管力度更弱,所以问题也更严重。”
“网上学习对个人自觉要求很高。”胡瑞瑞说。按照各高校网络教育的规定,学习者需要在网上点开授课视频,达到一定的学习时长,方能参加考试。但视频点开是一回事,学生是否坐在电脑前面认真学习又是另外一回事。
在胡瑞瑞加入的同学QQ群里,不少人都曾“传授经验”,视频一开,自己该干吗就干吗去,把时长“刷”够就可以了。
不听课,考试怎么办呢?为方便学习者,高校通常会提供学习资料供下载。不听课的学生,往往选择把资料打印出来,考前进行突击复习。一次不过,可以在下次继续考试。“短短几天的突击,也就应付一下考试,至于把知识转化为自己的能力,还是谈不上的。”胡瑞瑞说。
人们对取消审批之后的担忧,也与远程高等学历教育的报考学生基础薄弱不无关系。
“高校对报考网络学院的学生要求很低,只要通过学校的入学测试就可以。而学校为了创收,往往并不会在报名环节为难考生。”李晟说,“按说,既然招生时宽进,那么毕业时就应该严出。但由于很多学校做不到这一点,所以造成学生宽进宽出,教育质量自然无法保证。”这一点,若在取消远程高等学历教育的教育网校审批后不进行改善与监管,将为放开后的更大规模、更多办学主体的远程学历教育留下隐患。
放权之后的挑战不止如此:
要想拿到学位证书,也有捷径。如今,只需在百度上输入“远程学历教育”,就会搜出数量众多的教育机构。这些机构打出的口号很诱人:“轻松易通过、通过率高”,“零基础保1年通过!远程学历教育通过率高达99%!”、“远程学历一年稳拿本科,保学位!”……
记者以学员身份,与某教育培训机构工作人员取得联系。记者表示,自己平时工作很忙,不能保证上完全部课时。该工作人员说,机构老师负责考前辅导,并随时提供答疑,“考试时如果需要,可以找人替考。如果你在高校设在北京以外的学习中心考试,更容易。我们负责打通环节,你交点钱就行了”。
当记者表示自己一定要拿到学位证但没有把握时,该工作人员说:“学位论文你放心,我们100%帮你搞定。机构有专门的写手队伍,完全可以写出符合要求的学位论文。”记者担心是否能通过高校学位论文查重系统,对方表示,论文可以先在淘宝网上的私人店家进行查重,“绝对和高校系统一模一样,硕士论文都没问题,何况这种学士论文”。
课时、考试、论文,到处都有空子可钻,直接造就远程学历教育的含金量大打折扣。“国家承认的文凭含金量,依次排下来就是全日制统招、自学考试、成人高考。高校远程学历教育只能排在最后一名,它的优势是毕业证书容易到手。”前述培训机构的工作人员直截了当地说。
在这种形势下,很多人对于远程学历教育是否会陷入“一放就乱”的窘状更加担心。
毕竟,即便是放权之前,远程学历教育经过15年试点,在社会上依然面临不少质疑。个别院校为了避嫌,甚至自动停止了远程学历教育,只进行培训性质的网络授课。
对此,长期关注远程教育的上海交通大学教授徐乃庄认为,所谓“一放就乱”,确实需要警惕,但“一放就乱”不是必然结果,“关键是放开之后,怎样做到有序,这就要有制度、有标准、有监管,也要有退出机制,才能形成正能量、正淘汰,整个远程教育事业才会有更好的发展。”
多位业内人士指出,审批放开不等于政府完全不管。远程学历教育的当务之急,仍在于构建覆盖招生、授课、考核、答辩在内的完整教育质量监管体系,否则,一旦形成高校一窝蜂开办远程学历教育的局面,网络学历含金量的贬值只会加剧。
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副研究员赖立表示,对放开审批的远程学历教育来说,运行规则的建立和完善必不可少。“其实从试点校可以看出,国家对远程学历教育的教学自主权下放力度不小。但由于没有统一的运行规则,对这一领域的规范往往靠通知类的非强制性文件加以约束,导致远程学历教育出现了一些负面现象。”
全国高校现代远程教育协作组副秘书长李德芳建议,应该形成一个全国高等继续教育的社会治理体系。“这个体系应包括三个层次:第一是由教育部进行宏观管理;第二是省级行政部门进行监管、检查,由行业组织进行认证、评估;第三是高校建立自我约束机制、用人机制、学生的反馈机制等。”李德芳说。
建议:
勇于投身者如何应对
记者了解到,尽管审批已经放开,但后续配套政策尚未出台,这也使对投身远程学历教育跃跃欲试的一些高校有所顾忌。对此,天津大学网络教育学院副院长郭强说:“相关衔接政策还是要尽快跟上。比如如何评价办学条件,如何评价教学效果,怎样体现资源优势、师资优势,如何建立退出机制等。只要进行严格规范,网络教育不会出现大的问题。”
那么,取消审批后,面对可能涌现的更多家从事远程学历教育的高校,勇于投身者又该如何应对?
北京邮电大学网络教育学院院长助理刘莹认为,远程学历教育尤其要保证教育质量。“北邮并没有把扩张规模、追求经济效益作为自己首要考虑的问题,而是按照自己能够承担的招生规模去招生。”
在北邮网络教育学院就读专升本的学员,如欲拿到本科学位证书,不仅课程成绩要达到一定要求,还要通过学位英语考试,毕业论文及答辩要达到良好及以上成绩。至今,该学院的本科学位授予率还不到20%。而北京另一所高校中国人民大学开办的网上人大,自1998年开办至今累计注册学生20万余人,其中10万余人从网上人大毕业,但获得中国人民大学学士学位的只有1.3万人。
赖立认为,不管审批权放在哪一级政府部门,或者完全取消审批,都不会妨碍网络教育在学历和非学历教育中发挥应有的作用。“现在的网络教育大头依然是学历教育,审批权放开后,网络教育应该加快向非学历教育转变的步伐。”赖立说,“各个试点高校的远程学历教育,应该在各类继续教育综合改革和融合的过程中,起到引领作用。”
赖立的判断基于15年的试点。15年来,实施高校取得了不少成就。仅从硬件上说,现代远程教育在技术、手段、模式上,包括在优质资源的建设上,已经走在其他继续教育模式的前列。赖立认为,网络教育不仅要在推动高校继续教育上完成“规定动作”,还要勇于尝试“自选动作”,在普通全日制学历教学中扩大应用范围,推动高校教育教学的改革发展和教育信息化。
事实上,远程教育应更多承载起非学历在线教育的任务,成为推动终身教育的重要载体,这种呼声由来已久。据了解,清华大学继续教育学院之所以停做远程学历教育,部分原因即出于其将工作重点立足于行业招生,进行行业培训。
有的高校则在不放弃学历教育的前提下,尝试针对企业进行“订单培养”。北邮网络教育的学生有相当部分来自企业职工。企业向学校提出培养要求,学校据此开发课程,拟定培养计划。这样培养出的学生既拿到了文凭,又真正学到了符合企业需求的本事。刘莹说:“在职学生一般都注重技能培养和动手能力,那我们就在这里下功夫。比如,同样是通信工程专业,3年前的培养计划就和现在完全不一样,甚至新的课程内容要随时根据实际调整。”
李晟认为,在剔除学历因素的继续教育大背景下,远程学历教育将来面对的最大对手不是自己,而是近两年兴起的在线教育。“城市的白领上班族对网络学习需求的上升势头明显。对他们来说,通过网络学习获得的学历和能力同等重要,甚至能力将来有可能处于更重要的位置。”李晟说,“在这种预期下,高校的网络教育该怎样与民间资本搭建的在线教育抗衡?”
在上海爱宇达教育科技公司技术开发部负责人张禾羽看来,高校网络教育只有加大和相关企业的合作,才能与民间资本推动的在线教育形成有力竞争。
“跟互联网思维相比,高校的网络课堂太老套,只是把传统课堂搬到网上而已。互联网的开放互动、便捷廉价,目前的高校网络教育还只是学到了皮毛。”张禾羽说,“比如很少有高校在终端的多样化上打主意,收看视频只能在电脑上进行。而有的在线教育项目已经实现了终端多样化。”
张禾羽认为,在线教育平台、课程开发、技术服务等是网络教育的保障,而这又是院校所不擅长的,也不可能完全自主开发,所以必须加强和企业的合作,为学习者提供高质量、低成本的网络学习服务。
张禾羽的设想正是一些高校的打算。北京大学医学网络教育学院院长高澍苹说:“要想清楚自己的优势到底在哪里,什么是无可替代的。要做好自己的长项,对于不擅长的领域,可以交给别人去做。”
“伴随着这一市场的彻底放开,远程学历教育将真正进入一个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的时代。”李晟说。